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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一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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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一回

那年晚霞滿天、春風醉人,而兩條年輕孤寂的靈魂,就這樣,隔著七層樓相望。

劉茗煙回憶起那浪漫場景,錯覺自己的雙眸,倒像是這一場繽紛愛情裏,位置最好的一臺攝影機器。

“其實,不只是想。”

滿世界喧囂裏,林敏瀟將此聲音放輕,似乎生怕驚到誰——卻躲不過劉茗煙耳朵。他在回憶中穿梭,過了幾秒,才後知後覺明白林敏瀟意思,然而要急,不知為何,卻也急不起來,只緩緩言道:

“資金緊張到這個地步,他還有閑錢去做電影?”

林敏瀟將頭輕輕一偏,依舊沒有看他,只將語氣頓了頓,道:“當然沒有錢,只好自己上。到時候投到視頻網站,有點擊算賺,無人看……”

她的句尾沒來由地低沈下去,顯然並不願窺見這一種結局。

但,即使拋開現有局面,即使正在這條所謂夢想的道路上苦苦掙紮的不是賈蕓瑛,林敏瀟其實也知道,幾十年來,全球文藝片市場一直如此,能夠回本的,已經算是中等水準。

而能不能回本,同制作水平之類能夠左右的部分,本就無關。縱使相關,她亦不認為賈蕓瑛與她的創作水平算得上上乘。

如同賭博,且放高價。

——不過,若是只能賠,也就同做紀錄片無異了。

“亦不算賠。”

劉茗煙想罵一句“不務正業”,可是瞥見林敏瀟半是悲憫、半是倔強的神情,卻終於一句話也罵不出。譴責對方的話在嘴邊流淌半晌,最後冒出來的,卻是:

“算了,總歸不是什麽不良嗜好……要是錢不夠,記得讓他自己同我講。”

他們都明白彼此口中的“不良嗜好”是什麽樣的嗜好——那些對於他們這些不愁溫飽的人而言,同樣意味著揮霍的嗜好。氣氛沈下去,林敏瀟微微頷首,話題算是翻篇。

他只是,不想被推出局。

可是拋開此事,劉茗煙真不知道還能對賈蕓瑛說些什麽。

前一次相聚,二人雖說有些再度熟絡起來的趨勢,可是時間一久、人們一忙,那點剛剛培養起來的熱乎勁便又跟著冷下去。

而這次的大忙,又是劉茗煙自發幫上的,並非賈家求援。

只是在這一刻,在林敏瀟的言語之間,在對前路的迷茫之中,興許是由於眼前來來往往的學生們吧,劉茗煙摸了摸下巴,忽然又找回了些許當年同朋友們共同面對命運的感覺。

雖說,那份命運,本就沒有困住他。

共享文檔裏沒有屬於他的欄目,這一次的命運顛簸,倘若不是他主動伸出援手,其實亦影響不到他。他是游離在這一場命運游戲之外的人。

就像龍卷風中央,總是風平浪靜。

沒有被命運困住的並不止他一人。劉茗煙端起茶杯向靠背仰去,借著仰臉飲茶的動作將目光瞥向賀紫鳶,見她神情仍舊如當年,自然,平靜,風平浪靜下,卻從鏡框邊緣的光芒裏,透出種深不可測的風度。

像當年,他依舊對她觀感一般。

“瀟瀟。”

劉茗煙輕聲說。

“這些年,你和陳雪雁,還有聯系嗎?”

*

泰城療養院。

山林裏,氣候從來與市區相去甚遠。市裏滿坑滿谷櫻花,接近要開得敗了,已是遍地落英;療養院附近,春風卻依舊料峭,出行還需穿些厚衣服,身子弱的亦依舊要多加註意,以免著了風寒。

好在療養院內,多的是□□康健、靈魂受傷之輩,倘若不是有意,倒也難因此染病。醫護人員只需將門鎖好,不叫那些難以管控的病人向寒風中沖便是了。

因而,這陣子,能得醫護人員特許,到院子裏散步的,僅僅是三兩個病人罷了。如此一來,倒顯得樹下兩名並肩而行的年輕女人,格外醒目起來。

“我不可能給你辦出院。”

陳雪雁斬釘截鐵道。她雖只望著前方,卻亦用餘光時刻留意身邊人動向,謹記醫護人員叮囑:此人雖較為平和,不過情緒激動時容易失控,還是要註意保護好自己。

“為什麽會這樣,她不是能明事理嗎?”

聽醫護介紹時,她曾不解地問。醫護人員面露難色,經她催促,這才說,她一直說,現在是九十年代。

“九十年代,這小姑娘還沒出生呢!我們都猜,她有精神分裂。”

身邊人暫時並未有什麽反應,不過陳雪雁依舊認為應當留神,便自顧自分析道:

“原因很簡單,倘若你鬧出什麽事來,我需要為你承擔責任,但我不想。”

“不,我不會鬧事的,不會……”

還不等她話音落地,走在她身邊那姑娘便急起來,一面語無倫次地做起擔保,一面略有些討好地纏上她的小臂——陳雪雁先是為之一驚,不過略一冷靜,亦擡手制止了不遠處見勢要沖上來將二人分開的護工,只一面用手安撫著她,一面說:

“先不要急。我並不是要說你如今是病人,只是假如我替你辦好手續,從今以後,你做什麽事,我都需要負責,如同成為你的家長。但,你是清楚的,我們萍水相逢,我不可能白白替你擔這麽大的責任。”

“我明白,我明白,可是,可是……”

“這樣吧,我問你幾件事,如果你能滿足我這一需求,我就幫你,好嗎?”

姑娘先是點頭,然而緊跟著便反應過來,先是撥浪鼓般搖搖頭,接著半是遲疑、半是防衛地看著她,道:“可是……我憑什麽相信你?”

“你當然可以不相信我。不過,除了我,難道還會有人,給你這個逃出這裏的機會嗎?”

不會有了,當然不會有了。

陳雪雁滿意地看著眼前人身體逐漸放松下來,神情亦跟著松弛。她主動牽起她的手,徐徐向前走去,第一句話,便是:

“現在,你告訴我,我應該稱呼你為王齡齡,還是香菱,或者……英蓮?”

她確定這個問題並不具備什麽棱角,因為就連一向被醫護人員評價為“有些神經過敏”的人兒都未顯出什麽明顯的神情變化,只說:

“還是叫香菱吧。”

“好,那麽,香菱——和我談談,你的過去吧。哪方面都行。”

陳雪雁已經猜到,她會得到一個嶄新的故事。

不僅僅是情節,更是它的一切。

如果沒有證據能夠證明它是假的,那麽它就是真的。

錄音筆藏在口袋,為了避免毀壞,她同時又開了手機錄音,只為了將這個或許發生在兩個世界縫隙中的故事,原原本本地帶出療養院。

“我不記得我的生身父母長什麽樣子了。之所以能夠說到‘生身父母’,也是因為我在八九歲的時候,父親死了,母親說漏嘴,這才偶然發現,我的父母,並非親生。所以我不知道我原本應當叫什麽、姓什麽,我現在只知道,我叫香菱。”

“沒有姓?”

“沒有。”

“這麽說,你是沒有戶口了?”

“戶口?我沒有,那是什——哦,我想起來了,是不是那種登記家裏有多少人的東西?沒有,這種時候,我父母都讓我藏起來的。”

“好吧,那你的父母,他們姓什麽、叫什麽?”

“姓夏。父親姓夏,母親我不知道。對了,他們有個親生女兒,比我大幾個月,叫夏金桂。”

陳雪雁挑了挑眉,繼續道:“她們有沒有告訴過你,既然沒有任何手續、還要時刻提防被人查上門,那為什麽還要撫養你呢?”

“我不知道,她們沒說過,我、我也不敢問……”

“不過這麽說……你沒上過學?”

香菱搖了搖頭。

“農村,城市?”

“也不好說,就、小城鎮吧,比、比這裏要差很多,但是也不是農村,家裏都不務農的。”

陳雪雁瞥一眼時間,自知再這樣瞻前顧後地問下去,得到的答案只會愈來愈細碎、愈來愈不成系統,決定下一劑猛藥,幹脆問:

“可以告訴我,你在家裏……生活怎麽樣嗎?”

“家裏……家裏還好,吃喝不愁,但是,但是……”

“但是對你並不好?”

“不!……不是不好,我本來也不是他們真正的家人,能、能讓我平平安安生活,已經是很大的恩情了!好,好……”

陳雪雁蹙眉,只用手心暖著香菱的手,本來想過是否該拍拍對方肩膀安慰,卻顧忌對方情緒起伏,終究沒擡起手,只暫時安靜,給她一個平靜下來的時間。

這種反應,用不著專業人員,就是她這個外行人,都能一眼看出問題。

夏家虐待她、顧忌她,戶口不給,還要冒著被發現、承擔法律責任的風險,但……

為什麽還一直撫養她?

總要有個原因的,難道,僅僅是由於棄養後會承擔更嚴峻的法律責任?

是城鎮,九十年代,所以還不至於到法律盲區的地步,總會有人記得、或者甚至記錄下來的。如果這一切是發生在他們這個世界的話,結合地區,結合姓名,查起來應當也不費勁。

可是拋開這個故事,還有些事她想不通,比如為什麽,為什麽這個九十年代的姑娘,會取代王齡齡本身,而存在在她的身體裏?難道只是因為原本的人物安排位置不夠嗎,還是有其他什麽、他們還沒有查到邏輯的原因?

還有,她和賈薔所提供的故事,為什麽會發生在截然不同的兩個年代——他們不是一起回來的嗎?為什麽?

陳雪雁尚未思考出原因,倒是香菱冷靜下來後,說了一句話:

“她們說,要把我賣給一個男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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